第118章:洪水傳說現(xiàn)真相
(1/1)濁浪撲至腳邊,徐弘祖俯身將筆記緊壓于懷,布袋貼肉,草鞋深陷泥中。水流挾沙而下,沖刷斷徑,石面濕滑如涂膏脂。隨從欲拽其臂,急呼繞行,他卻不動,只以手掬水,細察其勢。
水色黃濁,浮沫翻白,流速忽疾忽緩,竟與地底所感“七急三緩”之律相合。他閉目凝神,耳畔似有低吟浮現(xiàn)——昔日苗嶺深處,阿公倚火而坐,以古語歌曰:“地喘三息,天哭七日,洪水自臍涌出?!北藭r不解其意,今觀此水勢,忽覺字字皆有實指。
“喘”者,非風非息,或即地脈震顫之先兆;“哭”者,非人聲哀慟,乃連雨傾盆之象;至于“臍”,當為山腹深處水眼所在。三者相引,災變乃成。他睜目,自懷中取出炭筆,在石面疾書:“喘=震,哭=雨,臍=泉?!弊舟E歪斜,然脈絡分明。
隨從見之,蹙眉道:“此蠻歌耳,豈可為據(jù)?若依此說,天下災異皆可附會成謠,何須測候觀星?”
徐弘祖不答,但探手入布袋,取出古寺所得殘頁。其紙已焦邊,墨痕淡褪,然“河瀆有脈,動則預災”八字尚可辨識。他指此句,復示筆記中所錄黃河水文推演之圖,兩相對照,皆以地氣節(jié)律為基。一者載于典籍,一者傳于口耳,形式雖異,本質(zhì)無別。
“典籍非一人所撰,亦非一時所成?!彼吐曆?,“必有先民察天觀地,記其征兆,后人輯而成文。然文字易傳,而民謠更近其源?!?/p>
隨從默然。溪水漸漲,漫過石階,逼人退至高處。徐弘祖立于巖脊,望濁流奔走于谷底,忽憶阿公曾言:“山不語,水不言,惟歌可載真?!?/p>
他遂閉目,默誦全篇古歌。初時僅覺音節(jié)古拙,再思則句句藏機?!疤熘邸闭?,非神力崩天,實為暴雨云積如柱,壓山欲摧;“地維絕”非天地綱常斷裂,乃山體松動,巖基崩解之象;“百川沸”非江河倒流,乃是地下暗流因壓力驟增,自裂隙噴涌如沸。
至此,豁然貫通。所謂“洪水滅世”,非神怒降罰,實為一次特大山洪地質(zhì)之災,經(jīng)世代口傳,化為神話。先民無力解其理,乃托之以神,借歌謠代代相傳,以警后人。
“非神罰,乃預警?!彼隹?,聲輕如風,卻似重錘落心。
隨從聞之,神色微動:“若如此說,天下傳說皆可解為地理之實?那圣賢所言‘天命’‘災異’,豈非亦可推演?”
此問如刃,直剖其心。徐弘祖久未答。若民謠可證,典籍可考,那千載所奉之“天意”,是否亦不過自然之變?此念一起,幾近動搖其對文脈之敬。然轉念再思,阿公曾指山鷹而言:“山靈不語,借鳥傳音?!毕让穹怯蓿喾峭?,不過以所能之語,述所見之實。歌謠非妄言,乃無字之地志;傳說非迷信,實為存續(xù)之智慧。
他俯身拾一石片,于靜水灣畔平石上重繪水脈圖。以“七急三緩”為軸,上接天象,下連地動,中貫民謠。圖成,復取炭筆,在筆記末頁添注:“天地無言,惟跡可尋;民謠如碑,載災非妄?!?/p>
言罷,自布袋深處取出一片干枯藤葉。其色褐黃,脈絡清晰,邊緣微卷,乃當年苗寨阿公親手所贈,謂可通山氣。他凝視良久,輕輕夾入筆記之中,置于“洪水推演”一頁之下。
此時,溪流漸穩(wěn),濁色稍減。徐弘祖立于水畔,衣襟猶濕,草鞋泥濘。他將筆記系回腰間,布袋輕拍,確認無損。隨從欲行,問:“此說可傳于世否?”
他望向遠山,云霧初散,一鷹自林間騰起,翼展如墨,盤旋不落。
“昔人藏典于寺,懼世不知;今我錄謠于冊,恐世不聽?!彼?,“然既見其真,豈得緘口?”
隨從頷首,正欲啟步,忽見徐弘祖抬手示意止行。其目光凝于溪畔一石,石面水痕未干,其上竟留半枚足印——非草鞋,亦非布履,形窄而深,似為赤足所踏,足弓高隆,趾節(jié)分明。
徐弘祖蹲身細察,以指沿印痕輕撫。其深淺與步距皆異于常人,且方向逆流而上,似有人曾自洪水中涉行而來。
他起身,望向石印所指之山徑。林木幽深,無人蹤跡。
鷹唳再起,劃破寂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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