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1章：嶺南瘴癘探行蹤
(1/2)草鞋踏過山脊，碎石滾落深谷，徐弘祖肩頭布袋隨步微顫，內(nèi)中油布裹卷緊貼心口。自閩越離村已三日，海風漸遠，嶺南山氣撲面而來，濕重如浸。他未回首，亦不歇息，唯于林緣駐足片刻，取炭筆開冊，書：“辰時三刻，入嶺南界，林密無風，氣如腐骨。”字成，合冊入袋，繩結(jié)復(fù)系。
身后果然已有喘聲。隨行三人皆非久歷險途者，一人負囊，二人持杖，額上汗出如漿，呼吸短促。向?qū)Ю详愒潜镜孬C戶，素稱識徑避瘴，此刻亦蹙眉掩鼻，低語：“此地近死沼，氣濁不宜久留?！痹捨串?，忽踉蹌一步，扶樹而立，手背青筋暴起。
徐弘祖即刻上前，扶其臂察脈。脈浮而疾，額燙如灼。老陳雙目微張，瞳孔散亂，口唇顫動，吐語不清。須臾，喉間咯咯有聲，繼而嘔出白沫。眾人驚退，有人大呼：“中瘴了！快走！”
“不得亂動?！毙旌胱娉谅曋怪庖滤悍?，以水浸濕覆其額。此狀非首見——昔年過黔南，曾見樵夫采藥歸途昏仆，癥如雷同，時聞老醫(yī)言：“山瘴三癥，昏、熱、嘔，毒氣入肺，閉竅傷神?！比槐藭r無藥可施，樵夫終亡。今舊景重臨，彼已非旁觀者。
他環(huán)視四野，林木蔽日，藤蔓垂懸，地面腐葉厚積，踩之綿軟。此處不可疾行，亦難后撤。若棄途折返，非但前功盡棄，且負病者行于險道，必致俱困。思定，下令：“就地扎營，取帳支角，禁生明火?！?/p>
“為何不點火？”一人怯問。
“火生煙，引毒蟲?！毙旌胱娲?，“且煙與瘴混，更損氣息?！彼烀∏逅當?shù)囊，分潤眾人唇舌，又令各以布掩口鼻，取薄荷油稍涂鼻下，稍緩悶塞。
老陳氣息愈弱，四肢微搐。徐弘祖復(fù)探其腕，脈已亂如亂絲。他知時辰緊迫，瘴毒深侵，則神志盡失，回天無術(shù)。當下取短刀一柄，系于腰側(cè)，言：“我往林邊尋草，凡葉對生、汁清、味辛者，或可解毒。爾等守此，勿離營三丈。”
語罷，獨步入林。樹影交錯，光斑碎落，足下腐葉滑膩，每進一步，皆需拄杖穩(wěn)身?？諝鉁?，吸之如吞濁漿。行百余步，至一洼地，四圍古木傾頹，枝干扭曲如claw抓空——旋即自省，此非文辭之時，速察為要。
洼中積水暗綠，浮著敗葉殘莖。徐弘祖俯身撥開表層，忽見一株草本，莖紫紅，葉寬厚對生，根部微露，呈節(jié)狀。以刀輕刮，汁液清白，嗅之辛烈刺鼻。他凝視良久，憶某年過桂北，曾聽藥農(nóng)言：“紫莖白汁，辛而不苦，或可清肺毒?！比晃绰勂涿?，亦未見實效。
遂取炭筆速繪于冊，圖其形，注：“疑為解毒之材，待察?！蔽床桑终`用傷人。正欲起身，忽覺頸后汗毛微豎——非風動，乃氣變。林中原本悶閉，此刻竟有微流拂面，然氣息更惡，似有腐氣自地底滲出。
他回望營地，煙縷未起，眾人靜守。老陳臥于帳中，僅見身形起伏，微弱難辨。徐弘祖握刀柄，緩步歸營，途中拾枯枝數(shù)段，以備夜照明火之用，然不燃。
日影西斜，霧氣漸升。林間不見霞光，唯灰白之靄自地浮起，纏樹繞石，如絮如縷。眾人圍坐小火堆旁，焰僅掌高，以鐵片覆其上，壓至將熄。火光映面，皆呈青白。
“先生，向?qū)А€能醒么？”一人低聲問。
徐弘祖未答，只取筆記翻閱。前頁猶記“氣如腐骨”，后頁空無一字。他執(zhí)筆良久，終落墨：“瘴非鬼祟，乃地氣郁結(jié)所致。今癥見高熱神昏，或因毒氣入肺。若能溯其源，或可破之?！惫P停，復(fù)思，又添一句：“海有勢，山亦有脈，瘴癘成于地氣，必可察其形?！?/p>
言罷，取胸前油布卷，輕撫其面。此圖乃閩越所得，載海流之勢，商旅之絡(luò)，今藏于身，如攜一界。然眼前之瘴，無形無向，何以繪？何以測？他閉目片刻，非為思慮，乃壓心中微顫——非懼死，懼志未竟而途止。
夜更深，霧愈濃?；鸲褜⒈M，僅余紅燼。忽聞帳中老陳咳了一聲，聲如破革。眾人皆驚，趨前視之，見其唇色發(fā)紺，呼吸短促如鋸木。
“藥……”老陳微啟唇，聲若游絲，“紫……紫根……”
徐弘祖立起，急問：“紫根何物？生于何處？”
老陳未應(yīng)，頭一偏，氣息幾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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