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槐下書聲
(1/2)建安十六年的春,陽翟的雨來得纏綿。憲英站在學(xué)堂的窗下,看著孩子們在廊下背書,聲音脆生生的,混著雨打芭蕉的聲響,像串在檐角的銅鈴。
“先生,‘三人行必有我?guī)煛鞘裁匆馑??”梳著羊角辮的阿竹仰著臉,手里還攥著半截粉筆——那是羊耽用鄴城帶來的白堊土做的,比尋常石筆更順滑。
憲英蹲下身,指著院角的老槐樹:“就像這樹,根在土里,枝在風(fēng)里,葉在雨里,各有各的道理。人也一樣,哪怕是街邊的貨郎、田里的農(nóng)夫,身上都有值得學(xué)的地方?!?/p>
阿竹似懂非懂地點頭,忽然指著門口:“先生你看,羊公子又來送書了!”
羊耽披著蓑衣站在雨里,懷里抱著個木箱,雨水順著蓑衣的下擺滴在青石板上,暈開一小片深色。他看見憲英,笑著把箱子舉高:“從鄴城捎來的《九章算術(shù)》,鄭玄先生批注過的,孩子們或許用得上。”
憲英接過箱子,指尖觸到他冰涼的手,嗔道:“怎么不避避雨?”
“怕書淋濕了?!毖虻⒉亮瞬聊樕系挠曛椋抗鈷哌^學(xué)堂里的孩子,“昨日修屋頂?shù)慕橙苏f,西廂房的梁該換了,我讓人從泰山運了些松木來,明日就能動工?!?/p>
學(xué)堂是去年秋天修好的,原是座廢棄的土地廟,父親讓人拆了神像,羊耽親手打了新課桌,憲英則把帶來的書分了類,從《詩經(jīng)》到《考工記》,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擺了三面墻。陽翟的百姓都說,辛家小姐辦的學(xué)堂,比當(dāng)年縣太爺?shù)墓賹W(xué)還像樣。
“先生,羊公子又給我們帶糖了嗎?”孩子們涌過來,圍著羊耽嘰嘰喳喳。他總愛用麥芽糖哄他們,說“念書念得好,就有糖吃”,活像個長不大的孩子。
羊耽從袖中摸出個紙包,里面是裹著芝麻的糖塊,分糖時特意給阿竹多塞了一塊——她爹是去年冬天凍死的,娘改嫁后,她就住在學(xué)堂的柴房里,憲英看她可憐,便留她幫忙燒火,順帶教她念書。
雨停時,父親帶著個陌生人走進學(xué)堂。那人穿著粗布短打,手上滿是老繭,見了憲英,局促地搓著手:“俺是隔壁村的,聽說您這兒教孩子念書不要錢,想……想讓俺家二柱來學(xué)學(xué),他總說想當(dāng)個賬房先生?!?/p>
“當(dāng)然可以?!睉椨⑿χc頭,“明日讓他來就是,筆墨紙硯我們這兒都有?!?/p>
父親在一旁笑道:“王老漢,你可別小看這學(xué)堂,將來你家二柱出息了,說不定能幫著咱陽翟管糧倉呢?!?/p>
王老漢千恩萬謝地走了。父親看著他的背影,嘆道:“去年遭了蝗災(zāi),多少人家賣兒賣女,如今能讓孩子們安安穩(wěn)穩(wěn)念書,比什么都強?!彼D了頓,“昨日接到鄴城的信,說楊修先生……沒了?!?/p>
憲英手里的書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阿竹撿起來遞給她,眼里滿是疑惑:“先生,您怎么了?”
“沒事?!睉椨⒚銖娦α诵Γ讣鈪s止不住地抖。她想起楊修搖著折扇說“守經(jīng)達權(quán)”的模樣,想起他送的青檀扇,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剜了塊去。
羊耽握住她的手,掌心的溫度透過衣袖傳過來:“父親說,先生是自愿的。他在獄中寫了篇《答臨淄侯箋》,說‘修以凡才,得蒙恩遇’,算是……全了與子建公子的情誼?!?/p>
憲英想起曹植那句“人生忽如寄”,忽然明白,有些堅守,注定要付出代價。就像楊修,明知“雞肋終有盡時”,卻還是選擇了自己認定的“經(jīng)”,哪怕代價是性命。
“先生,該上算術(shù)課了。”羊徽瑜抱著算盤走來,她如今已是學(xué)堂的小先生,負責(zé)教低年級的孩子數(shù)數(shù),“方才阿竹說,她學(xué)會背《九九乘法表》了?!?/p>
阿竹立刻挺起胸膛,脆生生背起來:“一一得一,一二得二……九九八十一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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